永遇乐

送陈仁和自便东归。陈至上饶之一年，得子，甚喜

紫陌长安，看花少年，无限歌舞^①。白髮怜君，寻芳较晚，捲地惊风雨^②。问君知否，鸱夷载酒，不似井瓶身误。细思量、悲欢梦里，觉来总无寻处^③。

芒鞋竹杖，天教还了，千古玉溪佳句^④。落魄东归，风流赢得，掌上明珠去^⑤。起看清镜，南冠好在，拂了旧时尘土^⑥。向君道，云霄万里，这回稳步^⑦。

①紫陌三句：言陈氏曾仕途春风得意。唐孟棨《本事诗》：“刘尚书禹锡，自屯田员外左迁朗州司马，凡十年始征还。方春，作《赠看花诸君子》诗曰：‘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儘是刘郎去后栽。’其诗一出，传于都下，有素嫉其名者，白于执政，又诬其有怨愤。他日见时宰，与座，慰问甚厚，既辞，即曰：‘近有新诗，未免为累，奈何？’不数日，出为连州刺史。其自叙云：‘贞元二十一年春，余为屯田员外，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至荆南，又贬朗州司马。居十年，诏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盛如红霞，遂有前篇以记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四年，始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蕩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再游。时大和二年三月也。’诗曰：‘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②白髮三句：对陈氏坐罪表示同情。白髮，稼轩自称。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苏轼《次韵刘景文西湖席上》诗：“白髮怜君略相似，青山许我定相従。”寻芳句：杜牧《叹花》诗：“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捲地风雨，喻灾祸来势兇猛。《皇宋中兴两朝圣政》：“淳熙十三年冬十月，仁和知县陈德明坐赃污不法，免真决，刺面配信州。”

③问君五句：宽慰陈氏看开坐罪之事，应庆倖免于死罪而贬黜信州。鸱夷载酒：扬雄《酒赋》：“观瓶之居，居酒之眉。……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释宝月《估客乐》：“有信数寄书，无信心相忆。莫作瓶落井，一去无讯息。”李白《寄远》十二首之八：“金瓶落井无讯息，令人行叹复坐思。”毛开《玉楼春·曲房小院匆匆过》词：“金瓶落井翻相误，可惜馨香随手故。”悲欢梦：沈既济《枕中记》载：卢生在梦中享尽了荣华富贵，醒来时，蒸的黄粱米饭尚未熟，只落得一场空。又，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载，淳于棼做梦到大槐安国享受富贵荣华，醒来后发现乃一场大梦，大槐安国原来是大槐树下蚁穴。

④芒鞋竹杖句：苏轼《庐山诗》：“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 玉溪，即信江。稼轩探梅之《临江仙》有“一枝先破玉溪春”句，送施圣与之《水调歌头》有“千丈石打玉溪流”句。周辉《清波杂誌》卷五《茶山诗》：“煇在上饶三四年，日从寓士游，遍历溪山奇胜。……煇尝欲裒集赋咏为一编，目为《玉溪唱酬》，以侈一时人物之盛，因循不克成。”徐元杰《楳埜集》卷十二《挽辛宪若》（稼轩第三子）诗云：“在昔我先翁，礼廑先正隆。潭潭带湖府,凛凛玉溪风。”上引诸处之“玉溪”皆指信江言。三句云云，盖谓信江胜概，遇陈氏诗句方得摹写也。

⑤落魄三句：言陈氏虽贬黜信州，风流犹存，且喜得贵子。落魄：穷困不得意。《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风流：李白《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掌上明珠：杜甫《戏作寄上汉中王二首》诗：“云里不闻双雁过，掌中贪见一珠新。”自注：“王新诞明珠。”

⑥起看清镜三句：言陈氏离开官场，正好洁身自好。南冠，原指楚人的帽子，此代指陈氏。《左传》成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骆宾王《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拂尘土：《世说新语·轻诋》：“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好在：即“且喜”、“幸而”之意。

⑦向君道三句：劝戒陈氏前途谨慎。

辛弃疾（1140－1207），南宋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曾任耿京军的掌书记，不久投归南宋。历任江阴签判，建康通判，江西提点刑狱，湖南、湖北转运使，湖南、江西安抚使等职。四十二岁遭谗落职，退居江西信州，长达二十年之久，其间一度起为福建提点刑狱、福建安抚使。六十四岁再起为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不久罢归。一生力主抗金北伐，并提出有关方略，均未被採纳。其词热情洋溢、慷慨激昂，富有爱国感情。有《稼轩长短句》以及今人辑本《辛稼轩诗文钞存》。词存六百二十九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