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老家，邂逅了儿时的玩伴“小老头”。握手寒暄，叹岁月不饶人，不禁又唏嘘了一番。
　　其实小老头比我还要小上几岁，但他在十几岁时便被人喊做“小老头“了。
　　记得那时他家的境遇和我家差不多，孩子多，劳力少，往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为了补贴家用，我们这些小孩子一放学便被大人们撵到了地里，砍猪草、拾柴禾；到了秋天便捡拾生产队里漏掉的地瓜、花生、玉米等。
　　在我们那伙孩子中，小老头是特别能干的。每次拾柴禾，都是他拾的最多，每次拾地瓜，都是他的篮子最满。有时候，地里翻了好几遍，实在找不到有遗漏的地瓜了。一些胆大的孩子便提议去生产队里偷一些，以便好回家交差。
　　在侦查了好几次、确认“看青的”(即生产队委派的看庄稼的人)没在附近后，我们便猫着腰，跑到地瓜地里，一阵嘁哩喀嚓，就装满了大半个篮子。撤！为首的那个叫“高级”的一声令下，大伙便作鸟兽散了。
　　展示战斗成果时，我的总是最少。究其原因，竟是我太死板了。每一颗地瓜都刨得干干净净的，连小顶点也捡了起来。不像小老头他们，每刨一棵地瓜专捡大的拿，自然多出了不少。特别是小老头，竟然刨了满满一篮子。不过刨得多也不一定都是好事儿。有一次我们又去偷地瓜，被看青的遇个正着，最后被抓获的就是小老头这些偷的多的主儿。因为他们背负了沉重的负担，又不愿放弃，跑起来特慢，自然被抓无疑。
　　偷采生产队的金银花，小老头也总是偷得最多。每次我总是细心地采摘每一朵花瓣，生怕混进一个叶子。因此，当看青的来抓我们时，我的筐子还没盖上底儿，而小老头连花带叶早撸了满满一筐子。跑到安全的地界后，他挑出里面的叶子，金银花竟然有半篮子之多。为此，我颇为懊恼，嘴巴撅得老高。看我不高兴，小老头总是带头抓一小把放到我的篮子里，直到我破涕为笑。
　　小老头在家排行第四，乳名四蛋儿。由于家境不好，他打小就几乎没穿过什么新衣服，都是哥哥姐姐们替换下来的破烂儿。常言道：家穷不可怕，别摊上个拙娘、懒娘。偏偏小老头的娘就很拙，也不大勤快。哥哥姐姐们的旧衣服，扣子掉了，他娘也不给再找个缝上。记得那时大冬天的，小老头总是敞着个怀，胸脯子冻得通红。破裤子偏肥，又没个合适的腰带，小老头总是边走路边提裤子。时间久了，他的腰竟渐渐地“就和”弯了，出了一个小小的罗锅。十四五岁了，个子没见长，胡子倒是黑乎乎一片。
　　一次村里来了大戏，四蛋儿提着裤子佝偻着腰和小伙伴们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发出阵阵傻笑。村里一向说话尖酸的叫备战的见此情景忽然调侃了一句：看四蛋儿那个瞎样儿，活像个小老头儿！从此，“小老头”的诨号便不胫而走。
　　两个姐姐嫁了人，三个哥哥也相继结婚。父母一天天的老去了，打算给四蛋儿留着结婚的老房子，他们再也没有能力翻盖，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看和四蛋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都订了亲，有的都结婚生子，他的父母再也坐不住了。你们孩子生了一副穷相，又没座像样的房子，指望什么娶媳妇？每次去求本村的王媒婆，小老头的母亲总会被她挖苦一顿，然后抹着眼泪回家。
　　找不着媳妇，小老头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年纪轻轻竟学会了借酒浇愁。每次喝酒，几乎都喝个酩酊大醉，然后又哭又骂，有一次还把自己的老娘一把推在地上。
　　也许是对未来失去了希望，村里很多青年都外出打工了，小老头说什么也不出去。他终日醉醺醺的，佝偻个腰在村里闲逛，经常色迷迷地瞄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以至于她们谈虎色变，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小老头。
　　有一次回老家看望母亲，不经意间问起了小老头。四蛋儿找着媳妇了吗？母亲听了我的话，连着谈了几口气。唉！这孩子这辈子算是完了！他蹲了监狱了。我大吃一惊，忙问母亲缘由。
　　从母亲的叙述中我终于得知，小老头原来惹了村主任一家了。主任有个十三岁的女儿灵芝在镇上上初二，由于感冒请假回村卫生室里挂吊瓶。中途尿急出来上厕所时，恰巧小老头来卫生室。灵芝看见小老头，鄙夷地大声吐了两口吐沫，然后钻进了厕所。他奶奶的！我招你惹你了？朝我弄这个熊样儿！小老头怒发冲冠，尾随着冲进了厕所。
　　灵芝歇斯底里的哭喊传到卫生室内，她陪护的妈妈王云一个箭步窜了出来。
　　好你个□的的贱货！竟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了！王云像一头发疯的母虎，对小老头连撕再咬，接着一头把他撞到在粪坑里。灵芝露着半个屁股，早已尿湿了裤子，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王云又狠狠踢了小老头几脚，随即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警笛声惊动了村民，他们把卫生室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来看啊，这个孬种耍流氓，强奸俺闺女，被我抓个正着！王云两嘴角白沫，拍着巴掌向民警和村民诉说案情。
　　警车载着小老头和灵芝、王云等绝尘而去，说是要到派出所做笔录。望着远去的警车，闻讯赶来的小老头父母早已瘫在那里。
　　晚上，小老头的大哥来到村主任家里。小四儿本来就难找个媳妇，就请主任高抬贵手吧！这是给你们的一点补偿。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兄妹几个凑的两万块钱。
　　不行！坚决不行！这次非让那个孬种蹲大狱不可！决不要你们的臭钱。没等主任开口，王云跳着脚破口大骂。
　　小老头最终因强奸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发往微山湖劳动改造。
　　记得小老头刚出狱的时候，我恰巧回家有事遇见了他。只见他憨憨地笑着，腰佝偻的更厉害了，刚届不惑之年，脸上早已沟壑纵横，头发也几乎掉光了，真的名如其人，小老头一个了。
　　八年的改造似乎起了很大作用，小老头变得比较成熟稳重，逢人便热情打招呼，谁家打墙盖屋或者有个丧事儿，他都会主动去帮忙，以至于有时候他因事不能前往，管事的人往往要问好几遍：小老头今天干嘛去了？渐渐地，人们开始接纳他，甚至同情他，只有村主任一家，仍然对他横门冷对。
　　而今，小老头已在附近找了个制作水泥空心砖的活计，也算是有了一定的收入，解决了生活问题。据说由于他吃苦能干，颇受老板器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弱者，我们应该同情他们，尽力帮助他们，而不是漠不关心，甚至鄙夷不屑。
　　我们奉献了我们的热情，奉献了我们的爱，这个社会才会和谐，才会充满爱！

　　【编者按】：一个颇有些悲剧性的人物，被贫穷忽略了成长时期的疾病和心理健康，被社会的恶意和嫌弃导致入狱。贫困而又孩子多的家庭，顾得吃饱穿暖，却无法给孩子一个良好的家庭教育，小老头就是很典型的案例。幸好现状还存着善意，愿他以后一切顺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