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小朋友私信让我说说分手。

　　其实我一直想聊聊这个话题，但觉得它过于庞大，又过于渺小。

　　有一年冬天，我和同学在布拉格，窗外大雪纷飞，她与我说起她的一位友人。曾与男友爱得深沉，但因家庭原因未能在一起。分别后男生很快结婚成家，女生却难以释怀，一次又一次联系他，甚至不惜用自残的方式获取他的注意，导致他从一开始遗憾到厌烦最后是恐惧。我们住的布拉格小酒店没有暖气，空调像喘息一般吐着热风。我和同学各自抱着一床被子围裹着坐在床上，她忽然低声：“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像她那样。”她顿了顿，又坚决地重复，“绝对不要。”

　　我知道当时她的前任联系她，说他正在她所在的城市出差。她十分纠结要不要见他。但她不知道当时我的手机里也躺着一条陌生号码短信。也是许久未联系的前任，他说这是他的新号码。

　　终于，我在被窝里删除了那条让我也纠结了很久的信息。

　　我必须残酷地说，我们总是对于已逝的感情满怀悲情而又浪漫的想象。小说与影视剧把失而复得与重逢描绘得过于完美，但我记得我自己就曾在一篇小说里说过，如果一个人觉得人不如故，很大概率是因为她或他一直没有遇到更好的新人，而不是因为有多深情。

　　但要承认自己孤独是一件还蛮难的事情，我看着漫天鹅毛大雪时也会怅然地想，这样的景色，我却是不能分享给他看了。这样的情绪遇上一条暧昧不清的信息后是很容易发酵的，难免浮想联翩——

　　可是你忘了你们是如何告别的吗？

　　人总是在分手的那一刻才能最清醒、最深刻地认识自己，也认识对方。只是，明明拿到一张“不合适”的判决书，为何还是不死心？我有位好友，与先生离异多年，至今仍双双沉醉于隔空对骂。是忘不掉彼此吗？当然不是。是仇恨吗？也不尽然。在我看来，倒更像是在跟自己生气——为什么在“一起走下去”这件事上我失败了？我输了，可是我输给了谁？是命运，是时间，还是别的什么？

　　你找不到可以恨、可以怪的人，我们谁都找不到。所以只好用各种方法来填补内心的空洞，譬如怪他，或者想象他回首重逢，或者想象他追悔莫及。

　　所以同学坚决地说，不要，不要像她。

　　她不是那个特定的女生，而是每一个在哀悼往昔的迷宫里迷失的我们自己。无论年龄、智识，谁都会掉入这样的迷宫，但能不能走出去——这就是我为何说这是一个庞大而又渺小的命题——走不出去，一生都沉浸在这种不说伤心、说了矫情的遗憾里，它可能跟随你从年少到成人到成家再到白发苍苍，直至人生出现跑马灯的时候脑海里还一闪而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你说不上这是爱情还是恨意，只是觉得遗憾。但我不得不说——

　　我曾经讲过一句被朋友评价为“无比残忍却无比理智”的话。

　　我说遗憾是一种低级而又廉价的情绪。

　　它苍白，空洞，自怨自艾。对明知已结束、已无望的东西发起单方面的长期哀悼甚至是自杀式的攻击，与其说这是难忘旧情，不如说这是一场盛大的自我感动。

　　这样的自我感动是必要的，连无比残忍无比理智的我都留着一条陌生短信数日内心无比惆怅。但你要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感动的意义是自我救赎。

　　受伤后总需要一点抚慰然后才能挺身站起。

　　但我们不能为了那点抚慰就拒绝站起来往前走。

　　我知道前方可能荆棘满布，还不如哀悼迷宫来得舒适，我也知道前方可能有更大的迷宫更大的哀悼如怪物般蹲守着我们，可你不能不往前走。

　　告别真的不难，只要一场争吵、一条信息，甚至连再见都不用讲，我们就能告别一个人。

　　但怎么与这场刺痛你、让你满心遗憾的告别说告别呢？

　　这其实与他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这是你的功课，也是我的功课，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只能于深夜寂静时独自面对、独自抗衡的功课。

　　与告别说告别，也是跟昨天的自己残忍地说告别。

　　与你共勉。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5B

　　原创：火灵狐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