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读后感1600字

很多年前，我正在找毛姆的某部小说，师大的一位朋友非常热情，愿意帮我去他的校门口看看。那时他的校外有很多旧书，大多是论斤卖，只要有耐心，说不定就能找到有价值的。他知道我没有老师，旧书上的批注也许对我有些好处。几天以后，他没有找来更有价值的《人性的枷锁》，但为我带来了一些美学史和全套的文学史，我很感激，留他用了午饭。那时我的厨艺远不如现在，然而很有勇气，也不知献丑为何物。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此事，但愿他已经忘记。记忆是这个共产社会里不可多得的私有物件，交给一个人保管，要比交给两个人、一群人亲密得多，可靠得多。后来我用普鲁斯特代替了毛姆，散漫的阅读使我变得更加慵懒。我继续呆在枳木山。

枳木山是一座算不上高大的山，山上除了楠竹，就只长了些参差不平的灌木，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然而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这种幸福。一条铺满沥青的公路从山坡上爬过，两旁是寥若晨星的农户，像所有屈从于命运的生命，隐忍到一定程度，就连微弱的叹息也不可闻了。一座山的屈从使我放松了许多，我看着豁达的同事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发现很多事情，是一阵风就能吹干的事情。

那时宿舍正对着山顶。秋季非常干燥，风吹动竹林的声音经过窗下时，水库进入了蓄水期。一到夜里总是停电。我的视力在烛光下变得很弱，于是渴望下雨，雨水能够带来充足的电力。我仰躺在那张靠着窗户的木床上，绘满十字花图案的老式玻璃经常没有差别地把人声与自然之声一齐放了进来，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幻觉。我想，如果到了春天，不仅仅是光明，从这里望去，还应该可以看到白色的檵木花和野蔷薇在高处若隐若现。我对于美的理解，那时还没有什么可怕的实用性。

普鲁斯特的书很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一位姓陈的同事借走《加缪文集》，临别的时候，书已然收不回来，以示尊重，我口头再赠送了她一次。余华说一本书好的时候，会好到让你不能失去，你会把它从图书馆里借来，拖到毕业也不舍得归还，最后宁愿用三倍的价钱把它收藏起来。这样的书就是好书。但据我所知，图书馆里的书，好多是世纪前的旧版，价格远低于市面，即使用三倍的标价，也是很占便宜的；这样的书，与我的加缪是不能比的。

余华说的那本好书，叫做《德语课》，那个故事，他后来写在他的文中。刘春也在《一个人的读歌史》里讲了许多偷书的事情，读来让人既有几分对艺术的崇敬，又有几分关于艺术无用的感慨。生活的阴影一旦打开，要再合上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我狡猾地窥探到了某些深处的脆弱，并欣喜于自己像个盲人终于止步于悬崖；我无所事事，且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散漫无知地活到七十岁去。

几十年后，毛姆变得热门了，读他的书很容易。微信读书上的很多热门都是免费的，从古代经典到当代畅销，我不想刻薄地联想起“廉价”。艺术如果只是时代的产物，那艺术就称不上伟大；艺术如果只是供求关系的产物，那艺术也称不上伟大。

我不知道《刀锋》里的拉里追寻到了什么，我从来就不关心这个世界的过去与将来。拉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他的圣化是他的机缘。人类通往未知的路有无数条，他刚好选中了能打动这个时代的一条。

当知道毛姆到了七十岁还要隐藏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我有点难受。翻译中规中矩，一点灵气也没有。估计他也不在乎这个了。他把自己搅拌得像堆稀泥，精神上靠近拉里，肉体却伴着艾略特老去；他相信爱情里一定有激情的因子，只是当伊莎贝尔看着那双布满金色细毛的手而变得呼吸急促时，他又忍不住想要作呕。

一个同时踏入两条河流的人是可怕的，何况，他还这么熟谙这两条河流？

我已经老了，已经见过很多形象的坍塌，如果真能活到七十岁，我不会再看书了。我的视力已经很差。在对永恒世界的追寻里，我剔除了人类对美雾化的那一部分，把她的耐用和实用性放得靠前了一点。

现在我后退一步，看着自己对已知事物作出的评价，像看着自己漫长的一生。

池     2017.04.29